□ 罗裳
在我老家的酒席上,少不了这道家常菜,食材普通,烹调简单,上桌后满座皆欢,开胃开怀,菜名叫“芋头烧鸡”,许多人都会做。川菜馆鲜将此菜作为特色菜,只因司空见惯,显不出自家高妙。
“玉脂如肪粉且柔,芋魁芋魁满载瓯。”这里说的,就是芋头,鸡蛋大小,至多鸭蛋大。一个芋头娘往往生三至五个芋头,属家族遗传。芋头娘是我老家叫法,学名叫母芋,个头大,肉质粗,口感差。
一次,陕北一众文友来渝采风,顺道看我,一进门就惊艳:“你们家种了一院子藕啊?”晚风中,满院起伏的芋叶颇似陆地上的碧荷,摇曳生姿,清香四溢。
爱人是自贡人,一手盐帮菜深得岳母真传,亲自下厨待客。满桌碗盘碟盆,层峦叠嶂,香味绕梁。中央一盆“芋头烧鸡”更是抢眼夺目,鸡块肉软离骨,色泽红亮;芋头珠圆玉润,白皙可人;汤汁麻辣鲜香,直取味蕾,让人口舌生津,食指大动。一个女孩第一次吃芋头,只觉软糯回甜,鲜美无匹,为之绝倒:“重庆的土豆怎么这样好吃!”笑喷一桌人。
众人临走,心心念念“芋头烧鸡”的作法,爱人也不保留。鸡剁块,料酒、花椒腌制半小时;芋头滚刀切块,姜切片,大蒜对半切开。锅内油烧至七成热,倒入郫县豆瓣,快炒干时放入姜片、蒜瓣、八角、干辣椒段和花椒,煸出红油后倒入鸡块,加少许老抽上色,适量白糖增味,翻炒后加入清水,以刚好盖住鸡肉为宜,随后倒入芋头,烧开后转入小火慢慢烧至芋头沙化变软,大火收汁,撒上葱花就可以起锅了。
有一年我在上海出差,舌头整日与浓油赤酱厮混,像李逵、鲁智深说的“嘴里快淡出鸟来”。平淡的生活需要刺激,辣是首选。几个无辣不欢的朋友大街小巷找渝菜,终觅到一家“重庆鸡公煲”的餐馆,不由大喜,但不知煲里有无芋头,告知有,便安心坐等美食。大敞口的砂钵端上来,色香让人生疑。再尝,汤卤醇厚,咸中带甜,花椒、辣椒只是客串,露个脸而已。这分明是潜伏的淞泸风味嘛。
老板讲,“重庆鸡公煲”是上海菜,创始人叫张重庆,地地道道的上海人,此“重庆”非彼“重庆”。
点菜前怎么不讲明?也怪我,没问。
看来,面对菜名,切忌望文生义。譬如,“夫妻肺片”就不能看成是两口子的肺片,“虎皮青椒”也非青椒身披虎皮,“蚂蚁上树”里既没有蚂蚁也没有树。
我爷爷是乡村文人,一肚子的掌故轶闻。他说当年林则徐在广州禁烟时,英美等国的领事宴请他,饭后上冰淇淋,林则徐不知是何物,见有气冒出,便用嘴去吹,引得众人大笑不已,林则徐则不动声色。数日后,他设宴回请众领事,几道凉菜过后,上了一道芋泥。芋泥刚出锅,颜色暗灰,却不冒热气。领事们舀起就往嘴里送,一时吐不得、咽不下,直烫得涕泪横流。
听者无不酣畅痛快。看不出,这土头土脑的芋头,竟化身大辩若讷的外交官,以幽默的形式告诫了列强:别说中华大地,就连这片土地上一只小小的芋头,你们也吃不下。
墙角里,芋头满面风尘,平静如收割后的大地。